記憶裏穿行的歌

投稿者:User icon mini gettinth 投稿日:2016/11/28 17:32

那些記憶裏的人和事,在風裏過濾穿行,路過熱鬧的街市,在霓虹燈的閃爍裏,眼前繁華依舊,時光打磨過的痕跡似乎會隨了風而逝去了吧。當我們癟了嘴,掉了牙躺在搖椅裏,渾濁的老眼裏閃現出一抹光彩的時候,內心的某個角落掀起的那頁碼一定是在記憶裏穿行了,在那份儲存的時空裏於是就閃現出一行驪歌,那是我記憶裏父輩們的農民之歌。

(一)石滾子

很小的時候,剛收完穀子,要建新房的人家就會選擇一塊地撤去地裏的水分,等浮水印剛剛褪去,地裏還比較潮濕的時候,人們就開始忙碌了。最顯眼的就是那圓柱形的石滾子被人們請到了地裏。石滾子顧名思義除了兩端是嵌了木栓子用來拴繩子的以外,全部是石頭。圓滾滾的石頭上佈滿了均勻的鑿印,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吧,石滾子全身一片光滑,但是卻沒能顯出青石的顏色來了,只能看見泥土的顏色了。1983年,是一個好年成,透過教室的後窗,我常常看見碼放得高高的砌牆的土胚立在地頭上。這年冬月父親也決定起屋建房了。在穀子收割後不久父親就開始了做土胚的準備工作:選地、撤水。一個下著清霜的早晨,父親早早就架上牛車把從親戚家借來的石滾子拉到了學校背後的那塊板田裏。鄰家的二哥幫父親卸下石滾子就趕著牛車回家了。父親用一條繩子拴好木栓子的兩頭,就探過身子,把中間的皮繩套在了自己的肩頭。皮繩隨著父親赤腳前移深深地勒進肩頭。不一會功夫父親呵出的熱氣就縈繞在頭頂了。初陽下清霜已經化為霧氣,不過,最惹眼的還是父親呵出的熱氣。腳步緩緩地前移,石滾子就笨笨地跟在後頭掩去那歪歪扭扭的一行腳印,一天下來,也只能碾壓下不多的一片地。當父親的肩頭被磨成了通紅、醬紫、褐色的時候,當母親也拴了繩子和父親一起往前拉石滾子背也越來越弓得厲害的時候,歷經一月餘的碾壓工程才停歇下來。這時候,那紮腳底如刺的穀茬也被碾進了泥裏。使勁踩踏再也看不見腳印了,地裏一片光滑了。完成了第一道工序後石滾子被運回去了。晾曬個三五天就父母就開始用土胚的鍘刀開始切割。至今我還記得父親雙手緊握鍘刀手柄,一只腳踏在鍘刀頂,用勁往下切,一直四四方方切下土胚。之後母親再把多餘的棱角切除後土胚就變得齊齊整整的了。兩三個星期後地裏就呈現出了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土胚山了。待到晾曬幹,父親就吆喝著牛把土胚取回來碼放在院子裏,用厚實的塑膠紙蓋上。在父母的操持下,我們住進了新房裏。輕輕的吸一口氣,鼻翼深處有一股混雜著穀香的味兒四散開來。現在家裏的房子也有二十多年了,雖然鋼筋水泥房子的簇起擁起使得那土胚房看上去一片滄桑的厚重,可是父母始終沒法棄去。一直念叨著土胚房冬暖夏涼的好處,所以哥哥要翻蓋老房子的打算也被父母制止了,只好另外選址。土胚房的後牆已經被雨水沖刷得瘡痍滿目了,但是父母還是那般固執,一直不肯舍卻老屋。現在當我住進了經歷了借錢、還貸的小屋時,我的欣喜裏未嘗沒有掩蓋著一份艱辛的付出,現在我終於明瞭父母的執拗。在夢裏頭,父親弓著背,赤著腳,挽著褲腳拉著石滾子艱難在地裏來回拉動碾壓的背影常常走近心底。

多年了,我一直習慣以縴夫的形象來對辛勞的農民進行一番描述,但那時時衝擊我大腦的那叫天響的號子卻在父親平靜的講述裏沒了韻兒,讓我的心緒也平靜淡然了。多年了,父親拴著石滾子坐在田埂上啪嗒啪嗒狠狠地吸著水煙筒提神打氣的樣子以及聲聲厚重的“呵謔”聲一直牽系著我的記憶在夢裏、在凝思時穿行。那是一曲古老質樸,有著泥土般厚重的歌,顯得那麼樸實。

(二)磓

又是春節臨近了,殺年豬、灌香腸,舂粑粑......家家戶戶開始了年前的準備。記憶裏最深的要數舂粑粑了。頭個晚上篩選好白白的大米浸泡四五個時辰後淘洗好就上甄子蒸透,這時,米粒還都是生的,等晾在篩子裏散水拌勻後再入甄蒸熟之後就連同甄子挑到舂粑粑的房子裏。那是一個用扎實的木柱做成的磓頭、磓杆。磓頭口是圓圓的就插放在圓圓的石窩裏。而磓杆長約兩米,則是方形的柱子做成的,末梢的踏板依在挖得淺淺的低矮窪處。踏板兩邊還立著柱子,柱子上拴上一根繩子(使勁踩踏板時靠著它,可以省不少力)。用瓢把米飯舀進石窩裏,一個人就專門在磓口用雙手把磓舂出來的米飯移到石窩裏,這叫抱磓口。另外一人或者兩人就抓牢柱子上懸下的繩子用力用力開始踩磓了。“咚咚”的幾聲脆響後,聲響開始模糊了,黏黏的米飯團沾在了磓口,在抱磓的人就要在手上抹一點香油才能剝下米團。隨著踩磓的人的起起落落,磓頭在石窩裏不斷錘打。如此這般一直到米團裏沒一顆米粒為止。這個時候就取了還散發著熱氣的米團,放在乾淨的木板上開始揉搓,一直到成為滾圓的粑粑筒。這個時候用來剝離米團的香油混合著舂好的米粑粑散發出清甜的味兒。看到貪吃的孩子一直圍在身旁,嬸子大媽會取一團塞進我們嘴裏,那潤潤的、香香的味兒沁入心脾。隨著現代化進軍的步伐,每逢要舂粑粑時人們都選擇了電磨。那舂米粑粑的磓經歷了風雨歲月長長的磓杆被蟲蝕雨淋已經是滿目瘡痍了。農人有時也用它舂一些塊莖的豬食,不過在現成的豬飼料當前,那磓因占了好大的地兒礙了眼,所以終究在灶膛裏化為青煙一縷了。那圓圓的磓口也被水泥給掩蓋起來了。但是,回到鄉下,總會凝視著那熟悉的地方,那石磓周圍的錘打、嬉鬧、閒談的聲音依然在耳畔回蕩。那日去到一處彝族文化展示廳,看見了磓支在大廳的角落裏,孩子們甚是好奇,纏著問個不停。即使導遊的講解是多麼精彩,我想我眼前的孩子踏上踩板也無法感受到我們那段農村人走過的時光了。誰會把穿行在記憶裏的那份厚實木訥的文化留在喧囂的大都市的流行曲裏呢?

(三)鐮杆

那是隨了歲月流逝而凝滯的歌謠,也是隨了現代化的進程擱置在某個角落裏的故事。每到小春上場的時節,記憶裏老家南邊的大場院上就攤曬著收回家的豆豆棵棵。等到豆棵被烈日曬得發焦輕脆,這個時候裹著小腳的婆婆、頂著花頭巾的大媽大嬸、或者是背了娃娃的年輕媳婦、紮著麻花辮的姑娘們就取了鐮杆齊上陣了:粗糙的雙手緊緊握著光滑順溜的手柄,只要雙臂往上一輪,鐮杆就被揚得高高的,之後“啪啪”的落地聲就此起彼伏了,這頭的上揚,對面的落地,配合得很是默契。於是,在劈劈啪啪的擊打聲中,豆兒蹦了出來,人們完成了脫粒的工程。農村的娃一到七八歲就會在婆婆、媽媽、嬸子的指導下學打鐮杆。那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儘管選擇了一根輕巧的鐮杆,但鐮杆還沒揚起來,就一頭七扭八拐的栽倒在地,運氣不好的時候還會被鐮杆打著。如果用力不夠,鐮杆揚起的角度就不夠大,也會斜斜栽倒在地上。所以在場院上給那些豆豆棵棵脫粒,是容不得偷工減料的。其實,只要長輩在你前面走一遭就知道你的付出如何了。等到豆棵裂開,豆杆已經零碎不堪會隨風揚起時,再用七齒耙翻過來,再槌打一番就可以看見自己的勞動成果了。在啪啪聲中,一把把鐮杆在村婦姑娘們的閒言碎語裏鬧得很歡呢。隨著承包到戶那百人揚鐮杆大戰的場面濃縮到了各家各戶的院子裏了,之後,那啪啪百人齊發的聲音在這院子裏也就被零落的啪啪聲給代替了。隨著機械的再進步,鐮杆漸漸退居閒置,終因散了架那黃連樹做成的鐮杆就成了院裏的籬笆牆的分子或者成了燃火的柴火了。但是心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常常被家鄉那鐮杆捶打著,胸腔裏迸出了紅土地特有的調。

(四)蓑衣、篾帽

“蓑衣、篾帽”現在在兒輩的印象裏應該是沒一點記憶的了吧。如果要避免重複解釋的麻煩,看來,也只能花功夫在網上搜尋到一兩張形似的圖片吧。以他們的經歷接觸到的應該是各種材料製成的雨衣吧。至於篾帽,那影像認識幾乎為零了吧。每年當棕樹那裹得嚴嚴實實的粽皮被取下時就到了製作蓑衣的時候了。先是把棕皮用重物壓平晾曬好,之後隨了棕葉的脈絡走向一張張平攤開,一張兩張碼放堆砌攤成一件衣服的樣子,之後取了蓑衣針用棕絲撚成的線依次一針一線縫起來。在縫製的過程中,哪里該鑲進去,哪里該裹邊,裏裏外外也得招呼得好,不然做成的蓑衣就會沒了衣樣,至於防水的功效也會大打折扣。用粽皮做的蓑衣厚實,只要把脖頸處的帶子拉緊一些,整個人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雨水順著棕絲緩緩瀝下不會滲進去,所以就是奇寒的大雨來襲身上也不覺得冷。這個時候如果頭上再配上一頂竹子剖成篾片做成的帽子那就不再怕老天的灑灑潑潑了。做篾帽是一件細緻的活,選竹子,剖篾片,趁著竹子的彈性、韌性恰到好處的時候就做好框架依著帽型穿梭過往,哪里該用細篾片,哪里要用粗的,這依了篾匠的經驗而談。對於我,整個編制的過程也只是從父輩的描述裏瞭解得不是那麼透徹。這個時候不求甚解成了我對篾帽認識的擋箭牌。如果我的兒子看到我津津有味的描述,怕是要纏著我親自上陣擺擺譜的,那對於我恐是天大的難事了。即使想要躬身尋到篾匠學個一招半式恐怕也會無果而終了,因為在現代雨衣的衝擊下,老篾匠的手藝也怕是失傳很久了。但是,在懵懵懂懂的記憶裏,在濛濛的細雨裏,在混濁的犁耙好的田地裏三五成群的農人披著蓑衣,戴著篾帽栽插的景象卻至今依然那麼清晰。那些景象我的兒輩們怕是無緣看見的了,對於孩子們那何嘗不是一首首遺落在某個久遠年代的歌?

所有的記憶隨了時空不再豐潤 ,最美的文字也會褪色,只是在留駐的某個角落掀起泛黃的那一頁,讓僅存的記憶沖刷,讓我在平淡的文字裏頭找尋過往,在老去的歲月裏打撈起那段和父輩們一起勞作耕耘的時光。用我笨拙的雙手擊打著鍵盤讓記憶化成那淺淺的字形來,讓我的父輩們所走過的那一程陪著我們這一代人慢慢老去,讓我的孩子或許會有興致尋到母親用文字贅述的那些由農民們在田間地頭依了經驗和著耕田耙地節拍而自發的歌。歌名應該叫:“那古老的歌”?還是“記憶裏的歌”?或者叫“老一輩的歌謠”?抑或“無題”吧,一切讓我們的孩子去思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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